想深刻理解中国高考的真实生态,如果只选一个省作为参考,那必须是河南。
河南是中国高考最大省,没有之一,2022年130万考生,这个数字比排名最后的10个省份之和还多。在河南之后,是78万人的广东,70万人的四川,64万的河北,也就是说,第四名就只有河南的一半了。
可就是在一本录取率仅有11%的河南,今年却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断档。
先解释下什么叫断档,就是某高校今年的录取分数线比往年低了很多,断档的原因当然是报这个高校的志愿比较少,以至于为了完成录取计划,这些高校不得不比分数降到一本线,或者干脆到征集志愿里面去补录。
那么河南的断档是个什么情况呢?首先是以同济为代表的上海高校大面积断档,另外以吉林大学为代表的一些985高校也断档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。
先看上海这边的两个极端例子:同济去年理科投档最低分667分,最低位次1730,今年理科投档最低分564分,最低位次43252,分数下降103分,位次下降4万多;上海外国语大学去年理科投档最低分628分,最低位次10919,今年理科投档最低分547分,最低位次63022,分数下降81分,位次下降5.2万……
跟同济的564分同分录取的,是江苏大学、延边大学、湖北工业大学;跟上外的547分同分录取的,是川北医学院、甘肃中医药大学、长春理工大学、河南财经政法大学。
其他的上海高校也都在河南有不同程度的断档,比如华东师范大学和华东理工大学下降2.5万位,东华大学下降1.6万位,上海大学下降8000位,可能要说基本没受影响的也只剩下复旦和上海交大,比如复旦只是从227位掉到488位,属于正常波动。
而在985这个范围内,排在最末的吉林大学,最低录取分数线530分,最低位次86614,位次相比去年直接滑落了7万多!更尴尬的是,中国还有一所简称“吉大”的高校,位于湖南省吉首市的吉首大学,这是一所双非高校,但他们今年在河南的分数线是542分,也就是说,吉林大学的分数线比吉首大学还低。
类似的例子,还有587分的南开大学,591分的东北大学,有意思的是,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都有592分,比东北大学的本校分数还高1分……
整个985高校中,位次出现下滑的比例占到69%,如果再算上211,下滑比例更高达74%,下滑程度跟吉林大学相当的就有4所:广西大学下降8万位,东北林业大学下降8.3万位,南京农业大学下降9.2万位,中国矿业大学(北京)下降9.5万位。
那出现这样的局面,可能是哪些因素造成的呢?
上海的疫情(吉林也类似)是比较直接的原因,但往下想一层,显然还是对专业的理解影响更大,同济今年在招生上的滑铁卢就是一个典型。
同济大学在上海是仅次于上海交大和复旦之后的第三高校,同济的土木工程专业是排在世界第一的,但在地产建筑行业收缩、工作条件待遇均不佳的现实之下,没有谁会单单冲着一个学科排名就去报专业,在某种意义上,这算是时代的进步:近十几年来舆论所推崇的通识教育开始遭遇挑战,学生们选择用脚投票。
我国在本科阶段的教育,从理想的状态来说,是希望尽量模糊专业与专业之间的壁垒,尽量让学生们接触到各种门类的知识,各种通识课的开设就是为了提高大家的综合素质。
这是制度设计者所希望达到的效果,但具体到每个个体,他们也有重新审视自己发展道路的权利:通识教育适合贵族,而对大多数你我这样的小镇做题家来说,先谈温饱,再谈理想。
比如我是一位出身河南农村的高中生,家里不可能给我提供任何的支持,我的人生全靠高考这个分数来改变,现在我好不容易考了一个全省前几千的位次,请问我应该怎么报专业?是985的农林土木矿业,还是211的计算机,甚至是某些双非学校的临床医学?
其实今年河南的考生们已经用断档给了答案。当然,断档还必须算上另一个庞大的群体:今年的130万考生里就有差不多50万是复读生,明年这个数字大概率要创新高。
还有一个能证明时代进步的证据是:在填报志愿这件事上,考生们的信息差终于被抹平了大部分。
在过去,人们展示自己学历的方式只是报一个校名(这在乡镇尤其普遍),因为那时候大家只大概知道A学校比B学校好,顶多再从地域上做一个区分,比如是沿海还是内陆,当地经济发展情况怎么样,在这种情况下,985或者211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。
可是现在不同了,越来越多的家庭意识到,孩子能安安稳稳的就业才是第一位的,如果你不是想留校搞学术搞研究,那么师资、硬件、学科排名这些指标对你来说都没有太大价值,面对一个不好就业的专业,其他指标越强越可能是坑。
所以吉林大学在河南遇冷只是一个缩影,这件事所反映的,是综合性大学的吸引力在下降(当然清北还是例外)。
综合性大学的特点是什么,是学科专业开的很全,但这带来的一个问题是:专业越多,大学内部的方差越大。一般来说,专业很多的综合性大学,是由几个好专业、几十个普通专业和几十个“差”专业组成的,这里的差打引号,仅指不好就业。
这是综合性大学的问题,术业有专攻的大学也可能存在专业的问题,比如这次的同济。不管怎么分析,客观来说,土木专业所对应的,就是当下的各类夕阳产业,如果这恰好是本校的优势专业,那招生就会很困难。
当然行业都难免要经历周期,同济神一般的土木落到如今的境地也就是不到十年的时间,那么同样的,已经隐隐摸到天花板的互联网行业一旦走下坡路,相关的像北邮这种院校没准也会步同济的后尘。
不过断档这件事,我们也要客观看待,比如吉大的这个530分,那是捡漏之下的最冷门专业的最低分,属于非常极端的一个分数,我们更需要判断的是这一类普遍的矛盾:
如果一个河南考生考了600+,现在他能选择一个985吉大的普通专业,也能选择一个211北邮的热门专业(现在来看也可能够不上,但大致是这个意思),你说他会怎么选择呢?
可是,以上所有的分析,好像解释不了上海高校在河南的遇冷问题:你说土木专业不行,那为什么上外、华东师大也断档的这么厉害?
其实这个现象仍然指向了同一件事:填志愿的家庭正在变得越来越务实,去上海,是挺好的,可是以后呢?
过去上海随便一个高校在河南的录取分数线都很高,毕竟你在上海四年之后,能留在当地的可能性很大,所以这个分数线里面包含了很大一部分城市的加成。
现在呢,一个人在上海找个工作还是很有希望的,迁户口也不算难事,但一个河南农村出来的孩子,真的能够在上海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吗?当你不再是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”的状态,当你要考虑在上海安家的时候,当初的梦想也就破灭了,好在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提前预判到了那一天。
所以叠加今年上海的疫情,当这个区域加成的优势消失之后,雪崩式的断档也就发生了。
其实从河南今年在上海的投档情况也能看出,在上海真正不受区域加成影响的,只有复旦和交大两家,而像华东理工、华东师大之类的学校,出了长三角地区影响力就会明显下降。
这个关于“区域”的问题,其实也给今后的志愿填报提供了一种明确的思路:重视专业,重视地域,最好是专业和地域的特色还能叠加。
我们看今年河南的投档有几个特点,首先是建筑土木滑铁卢,财经金融专业也遇冷,中外合作办学继续创新低,那么向好的是什么呢?师范类专业稳中有升,医学专业变热。
为什么是师范和医学类呢?这两个就是典型的具有专业与地域叠加之后的优势。
以医学专业为例,大家都知道临床医学是现在的热门专业,它的特点是本地医学院基本上会垄断本地的医疗机构,你在这个地区的医学院读书,今后基本就是在当地的医院工作,再加上医学院校很少开设一些无关专业,历年分数线更有据可循。
按照这个道理类推,各省的一些双非院校也有地域性亮点,比如那些名字里带有财经、理工、科技、政法、工业之类的大学,这种学校通常在当地都有比较深的关系网,如果目标是就业,外省的211还真可能比不上本省的双非。
至于这些双非大学各自都有哪些关系网,这就考验大家的信息搜集能力了,但无论如何,这样的志愿选择总要比当年“一心冲名校”的思路科学得多了。
上一档的“差”专业,下一档的好专业,这个曾经两难的选择,至少在中国最卷的河南考生们给出了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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